张浩洪《记忆中的夯歌》 凡生活在滦河下游两岸的长者,确切点说,那些农村年过“半百”的人,都知道在建筑房屋时,为使地基坚固结实,都得打夯。“夯”,有的用两根木棍夹起一个石磙状的碌碡,有的绑起一根粗粗的树桩,也有的使用铁块和其他重物,尽管样式不一,但使用的方式总是一致的,就是由几个人搭起来,一上一下的向地面砸去,直到将地面砸的结结实实,垒墙时不下沉为止。由于打夯时少则四人,多则六人以上,须得步调一致,用力均匀。为达此目的,每每打夯,都有一人来做指挥,而指挥的方法则是用夯歌。 唱夯歌,这个看似简单而实际上非常重要的角色,绝非一般人所能胜任。由于夯歌不是像歌曲那样有固定的格式,有现成的词曲,而是由领唱夯歌的人现编现唱,词语随意性很强。所以,此人必须具有头脑灵活、反应机敏、阅历丰富、幽默诙谐且口齿伶俐、嗓门宏亮之条件。在指挥夯歌过程中,或挪用歌谣变调应用,或即景生情临场发挥,随着他的领唱,打夯的人边应声,边落夯,远远听来,铿锵有力,节奏起伏,到有一番沁人肺腑的韵味。 在挪用民歌方面:,比如 哥俩碰一块哟,(块哟) 见面真亲热哟,(热哟) 小店打壶酒哟,(酒哟) 盘腿对面喝哟,(和哟) 二人都喝醉哟,(醉哟) 吹牛把话说哟,(说哟) 哥说酒量大哟,(大哟) 能喝一汽车哟,(车哟) 弟说不如我哟,(我哟) 喝荒两烧锅哟,(锅哟) 哥说我有酒哟,(酒哟) 能够万人喝哟,(喝哟) 弟说你太少哟,(少哟) 我酒如黄河哟,(河哟) 哥说你扯淡哟,(淡哟) 弟讲你瞎说哟,,(说哟) 哥俩正在吹哟,(吹哟) 行人快快躲哟,(躲哟) 饲养员报案哟,(案哟) 牛皮被吹破哟,(破哟) 来了大盖帽哟,(帽哟) 要把哥俩捉哟。(捉哟) 尽管歌词平淡无奇,荒唐诙谐,但寥寥数数语下,两个久未见面的朋友,相逢走进酒店,喝杯水酒也在情理之中。继而推杯换盏,喝的酩酊大醉,醉后胡话连篇。其情其景,惟妙惟肖,听后令人捧腹大笑。 还有利用夯歌寓意教人的,比如: 三个臭皮匠哟,(匠哟) 顶个诸葛亮哟,(亮哟) 遇事要心细哟,(细哟) 千万莫莽撞哟,(撞哟) 多多来动脑哟,(脑哟) 才能不上当哟,(当哟) 众人要齐心哟,(心哟) 必然打胜仗哟,(仗哟) 遇事讲原则哟,(则哟) 不能两头晃哟,(晃哟) 为人要公正哟,(正哟) 私心莫膨胀哟,(胀哟) 在家孝父母哟,(娘哟) 出外互相帮哟,(帮哟) 人勤地不懒哟,(懒哟) 粮食堆满仓哟,(仓哟) 勤俭要节约哟,(约哟) 防备闹灾慌哟。(慌哟) 这种如同白开水的歌词,虽说没有什么韵味,但简单明了,言直意切,到有一种警示作用。 在打夯过程中,经常出现即景生情、临时发挥的场面。比如,领唱夯歌的人,猛地看到一只白兔从眼前跑过,马上灵机一动,转换新的歌词: 有只小白兔哟,(兔哟) 长着两只眼哟,(眼哟) 耳朵长又长哟,(长哟) 尾巴短又短哟,(短哟) 双腿一使劲哟,(劲哟) 蹿出五尺远哟,(远哟) 别看跑的快哟,(快哟) 比赛丢了脸哟,(脸哟) 老龟找赛跑哟,(跑哟) 兔子把头点哟,(点哟) 跑上一溜烟哟,(烟哟) 老龟拉多远哟,(远哟) 兔子好高兴哟,(兴哟) 取胜已保险哟,(险哟) 途中睡一觉哟,(觉哟) 还够老龟赶哟,(赶哟) 谁知眼一睁哟,(睁哟) 老龟到终点哟,(点哟) 白兔找毛病哟,(病哟) 骄傲又自满哟。(满哟)
临场发挥的几句顺口溜,在众人的呼应声中,将兔子的逼真形象和一篇活灵活现的“龟兔赛跑”寓言,以夯歌的形式展现在人们面前。这既有寓教于乐的作用,又辛辣的讽刺了那些骄傲自满、沾沾自喜而终究失败的人,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创造! 当然,在临场发挥上远不止这些,比如,唱夯歌的人看到日近正午,而施工的人家饭还未熟,打夯的人们已是筋疲力尽,无心干活。为振奋大家精神,唱夯歌的人又是灵机一动,唱了起来: 大家努把力哟,(力哟) 不能把劲抽哟,(抽哟) 眼见晌午到哟,(到哟) 就要把工收哟,(收哟) 保质又保量哟,(量哟) 活计第一流哟,(流哟) 地基打的好哟,(好哟) 房子顶千秋哟,(秋哟) 饭菜已备好哟,(好哟) 美酒摆炕头哟,(头哟) 干完这点活哟,(活哟) 酒菜就到口哟。(口哟)
粗粗拉拉的几局夯歌,近情近理,雅俗并存,及时缓解了干活人们的情绪,告诫大家不能因为临近收工就草草了事,而忽视工程质量。接着,话锋一转,活灵活现地说出了饭菜就要到嘴的境况。这对于干活疲劳的人们,完全起到一个鼓舞士气、振奋精神的作用。 但是,也有的夯歌并非都是积极向上、内容健康的格调。唱夯歌的人鉴于本身粗野的性格、肤浅的文化水平和聪颖的头脑,根据看到的事物,也会随口唱出一些内容粗俗、低劣的夯歌。比如,正在打夯间,远远看见一个年轻媳妇从道上走过,唱夯歌的人就随口唱了起来:
大家加油干哟,(干哟) 往南好好看哟,(看哟) 过去一美人哟,(人哟) 西施又重现哟,(现哟) 腰条身段好哟,(好哟) 眼睛圆又圆哟,(圆哟) 头发黑又密哟,(密哟) 模样赛牡丹哟,(丹哟) 抬头看一眼哟,(看哟) 叫你想半年哟,(年哟) 小伙命真好哟,(好哟) 娶个女婵娟哟,(娟哟) 睡觉十个月哟,(约哟) 准的把儿添哟,(填哟) 谁要把思走哟,(走哟) 把夯准打偏喲。(偏喲)
随着夯歌的起落,引来人们的哄堂大笑。而走在路上的少妇,似乎也听见了众人哄笑内容,在急切过去的同时,还扭过头来,冲着这边“啐”上两口,表示对这些粗俗男人鄙弃和抗议。 除此以外,也有拿人和动物取笑的夯歌。比如,在打夯的人们中间,有个人脸有麻子,且又爱说爱笑,这个唱夯歌的人灵机一动,矛头就对准了他: 大家笑嘻嘻哟,(嘻哟) 我这有个谜哟,(谜哟) 谁要能猜到哟,(到哟) 我就有奖励哟,(励哟) 雨打沙滩地哟,(地哟) 鸡啄西瓜皮哟,(皮哟) 莲蓬去了籽哟,(籽哟) 钉子扎黄泥哟,(泥哟) 蜂窝树上挂哟,(挂哟) 马蜂把窝离哟,(离哟) 小孩光着身哟,(身哟) 屁股坐簸箕哟。(箕哟) 夯歌唱完,免不得又是一场大笑。那个被奚落的麻子脸,除了红着脸笑笑外,就是用几句笑骂回敬唱夯歌的人。这种既轻松又诙谐的形式和气氛,不但减轻了人们强度劳动带来的疲惫,又加快了工程的进度。 夯歌,这一简单名了的口头文学形式;这一就地取材、迅疾成功的艺术成果;这一诙谐风趣、寓教于乐的创作体裁,虽难登灿烂辉煌的文学、艺术的大雅之堂,但长期以来流传于民间、传承于百姓口头之上的艺术成果,不得不说是通俗文艺中的一支略带芳香的绚丽小花。 夯歌,这仅仅是笔者少年时的记忆,其情其景虽已过数十载,但现在回想起来,仍是历历在目,悠悠在耳。随着时代的变迁,这种既笨重又粗糙的生产工具,这种既费劲又进度缓慢的工程形式,已经退出历史舞台,被灵巧的机械所代替。但它在一定得历史时期,也体现了一个时代劳动人民的创造,也可以说是一个地域的文化底蕴和精神作品。
|